如果贪婪是一种恶，是一种不道德的存在方式，一个良好的社会应当反对之。

　　5月初的一天，鹏润大厦B座18层，穿过蜿蜒的走廊，是正在狱中的、前国美地产掌门人黄光裕曾经的办公室。如今，这间办公室的主人是黄的妻子杜鹃。

　　落座之后，杜鹃首先发问，“你知道我是谁吗？”事前并未约定，由她接受采访。点头之后，她又问，“你认为发生了什么事呢？”潜台词是，我们何至于此。紧接着，杜让经手此事的两位高管介绍国美与海航集团的纠纷。

　　“海航资金紧张。”其中一位高管说。杜鹃打断，“别人的事我们不评论，只说我们自己的。”在叙述完事情的经过后，记者提出了看合同的要求。杜鹃有些为难，因为合同上签署了保密协议。可如果不看，怎么能证明真实性？高管们当着杜鹃的面说她不够强硬，否则事情不会拖到现在，杜鹃一笑而过。

　　几乎99%以上的经济纠纷，如果不是当事一方主动爆料，媒体很难知晓那些讳莫如深的细节。国美方面称，海航多次放言其有能力通过合同之外的途径来摆平此事。因此，除了从司法途径起诉海航外，国美还希望将事情公开，以求更公正的解决。

　　一场口水战接踵而至：国美斥海航不诚信，海航指称国美伪造法律文件。

　　听完国美的故事，律师王阳说，作为专业人士，不了解内情，无法发表评论。这是绝大多数人的正常反应。首先是不了解、不评论，其次是旁观者的心态。即便当年央视大火烧掉的是纳税人的钱，大多数人还是漠然，抑或幸灾乐祸。人们忘了，自己也是环境中的一份子。

　　作为一位已经年过半百的律师，王阳见过许多商界的风浪。他认为有一点可以肯定，99%以上的企业都有原罪。举例来说，绝大多数企业都曾偷税、漏税。他坚信，如果为了不履行协议，而去查对方的原罪，社会秩序就乱了。曾一度频频受到调查，这是让国美所不能接受的。合同之外的社会关系威胁论，构成了国美公开曝光的动力。但国美是否又是好的契约遵守者？

　　正在烦扰王阳的，是去年他本人代理的一桩官司败诉。王阳正准备向最高人民法院申诉，6月已是最后期限。这桩官司围绕土地转让展开，原告认为存在资产贱卖行为，并向土地受让方索要1亿的巨额赔偿金。王阳是被告方的代理律师。此前，被告方向有关部门实名举报了北京市纪委某领导利用公权干预司法为个人谋利的问题。结果，举报信交到了被举报的领导手中，这位领导拿着举报信当面质疑举报者。

　　实名举报和媒体曝光，都没有助王阳一方胜诉。如果用好人和恶人来区分他所代理的当事人，“帮恶人打输官司，情有可原，律师需要演好自己的角色；但最痛苦的是，帮好人打官司却输了，正义得不到伸张。”

　　在现实世界里，善和恶的界限并不那么分明。谁来做善和恶的评定者？比起普通人，王阳更知晓金钱的威力，对司法公正的影响。“这个圈子已经烂透了。”王阳忿忿不平地说。

　　眼下，绿城董事长宋卫平也在经历两桩官司。不久前，外滩地王案一审宣判，SOHO中国40亿购50%股权无效，上海外滩地王案复星胜诉。绿城恰巧是当事人之一。宋卫平用“狭隘”来评价其中的参与者。“这个官司一定是两败俱伤。”宋摇头，“这几乎代表了这个时代商人的基本形象，其中有利益之争，但劣根性是不够宽容。如果认真反思，包括我们自己，这件事上更应该做一个反面教材。”

　　最困扰宋卫平的不是外滩地王案，而是绿城新疆项目面对的危局。

　　外界看来，纠纷本质上无非是因利益引发的争斗。如果贪婪是一种恶，是一种不道德的存在方式，尤其是当它使人们忽视别人的痛苦时，一个良好的社会应当反对之。

　　“如果没有交恶，绿城还会向浙江警方举报赵星如（鸿远公司董事长、绿城新疆玉园项目股东方之一）虚增资本吗？”

　　宋卫平坦诚地回答本报记者说，不会，那是深深无奈后采取的措施。举报赵星如的前提是，去年8、9月，绿城在和合作方交恶后，绿城方面认为自己已束手无策的情形下，组织专业力量，对几大箱的财务证据进行重新审计，发现了财务问题。

　　如果一个公民触犯法律，作为知情者，应该去举报还是保持缄默？赵是否有罪，司法机关的刑事拘留是否说明问题？如果赵无罪，司法机关30多天的拘留，是否构成了对公民的伤害？缺乏公正的社会还能否让公民拥有安全感？

　　宋卫平告诉记者，在赵被刑拘的那些天里，绿城刻意和执法机关保持距离。他不希望利用自己浙江企业的地位去影响执法机关。现在，他希望将事情置于阳光下，尽可能避免商场和官场里的潜规则干扰。尽管有可能受误解，但他相信公开是促进事情公正解决的方式。

　　“你以为把赵送进监狱我会真的开心吗？”在他看来，人是制度和环境的产物，即使交恶，赵并不值得恨。但中国的商人面临的商业环境很糟糕，过去10年，没有本质上的改变。要看一个社会是否公正，就要看它如何分配我们所看重的物品——收入与财富、义务与权利、权力与机会、公共职务与荣誉等等。一个公正的社会以正当的方式分配这些物品，给与每个人以应得的东西。今天，发生在富商和企业身上的不公，明天有可能发生在任何普通人身上。

　　宋卫平感觉悲凉的是，“一个人同一个环境在作战，在适应环境的过程中就已头破血流，谈何改变？”他安慰自己，这也许是从混沌走向文明的必经之路。多年前曾经在足球揭黑中化身为正义斗士的宋卫平，并非想做道德上的楷模。“如果有可能，希望你指出我的局限性，不要只听绿城之言。”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