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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岗村调查:大包干35年后 44%耕地重新集中流转

  

  

  35年前,安徽凤阳县小岗村18位农民冒着风险按下红手印,将村集体土地“分田到户”,拉开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序幕;35年后,小岗村将分散的土地重新集中后对外发包,流转总面积达8400多亩,占可耕地面积的44%。

  起初,土地集中发包还被部分大包干带头人认为是重走回头路。探究起来就会发现,尽管这与“包产到户”形式上相悖,但并未触动当初那场改革的一个基本成果——土地的家庭承包权。“先分再合”的内在追求也一脉相承,前者是为了温饱,后者是为了进一步致富。

  小岗村的温饱问题已经解决,但30多年后,小岗村仍不富裕。当年的农民都指望那一点土地收益,如今的农村却面临“空心化”的尴尬,很多农民在土地之外能获得更好的机会和收益。也就是说,小岗村的变化,是农村发生人口转移和经济结构调整之后土地经营权的自然让渡。

  和当年比,没变的一点是:土地依然是农民最好的保障。因此,哪怕是农民自愿的土地流转,也不宜把步子迈得过大。有“农村改革第一村”之称的小岗,能否再次把准农村发展的脉搏?请看本报记者来自安徽小岗村的调研。

  ——编者

  农民为啥不愿自己种?

  种地富不了,流转更划算,还解放了劳动力

  初入小岗,可见标志性的“凤阳县小岗村”牌楼,向里走,便是正在施工中的商业街,“大包干超市”、“大包干农家菜馆”字样的店面招牌随处可见。“眼瞅着华西村、南街村都富起来了,小岗却变化不大。饿是饿不着,但也富不了,农民生活一直没太大改善。”村委会主任关友江叹息道。的确,除了这条为红色旅游而兴建的商业街,小岗与周边的村庄比起来并无特别之处。

  从1978年开始,大包干带头人严金昌在自家的土地上耕作了30来年。“土地是我们农民的命根子,但是光靠种地只解决了温饱,发不了财。”严金昌很是感慨,“大伙辛勤劳动了几十年,也没能富起来。为什么城里人没有种地,但吃的、穿的、用的都比我们好?”

  在小岗,人均可耕地面积达5亩,与全国户均7亩的耕作面积相比,数量已是相当充裕。村党委第一书记丁俊告诉记者,小岗村的气候条件不好,易旱易涝,只有不到一半的土地能够旱涝保收。生产的基础设施差,这些年粮食的产量和价格一直没有重大突破,才导致了“一年越过温饱线,二十年没过富裕坎”的尴尬局面。

  严金昌给记者算了笔账,家中有35亩地,如果种上小麦、水稻或黑豆,一亩收成在700元—800元之间,遇到天灾、虫灾收成更低。而把土地转出去,按照合同价最初是一年500元/亩,这两年按照700斤粮食价格计算,2011年是750元/亩,2012年是875元/亩。相比之下,种粮并不划算。除了留足口粮地,家里其余的都转了出去。“不是不想种,实在是种地不赚钱。土地转了,家里的劳动力都解放了,还能干点别的,搁谁都愿意呢!”严金昌乐呵呵地告诉记者,自己如今帮儿子打理金昌食府,一年收入十几万不成问题。

  “现在的年轻人不是在外读书就是去打工了,基本不在村里,光靠老人种地可不行。”关友江道出现实的困境,“还不如把土地租出去,收益有保障。”

  小岗村的可耕土地面积有1.9万亩,目前已流转的有8400多亩。小杨村民组的杨文辉,今年67岁了。“家里有24亩地,都种着小麦,一亩都没租。”杨文辉说,虽然很愿意流转,但自家的20多亩地分了20来块儿,又不在规划区内,想租没人要,只好一直种着。

  在小岗,土地流转并不是最近才兴起。早在上世纪90年代,就有一些农民自发把地转了出去,个人有协议或只是口头约定;也有的出去打工了为防抛荒,把土地给亲戚邻居,每年收回点粮食。从形式上来说,小岗村如今的土地流转,已走向规范化。村民先和村集体成立的小岗村创新发展有限公司签合同,公司再代表村民和企业签约。严金昌拿出一份2009年和村里签的流转合同,上面有村集体的公章和村民的红手印,其中注明了租期为10年,价格参照小岗村指导价,用途为建设高产有机水稻产业园。“流转是村里牵头的,合同也是统一签的,有什么事直接找村委会解决,还挺放心。如今租了4年,也没遇上什么纠纷。”严金昌说。

  土地流转的规模,也远远超过了当初。最近的一次土地流转,是村委会从13个自然村、329户农民手中流转来4300亩土地,目前租赁合同已签订,租期到2027年。这些土地都已被平整为高标准农田,未来会进行大规模产业化经营。目前,村集体正在为这些地找“婆家”,已有一些农垦企业前来洽谈,但还没有最终敲定。

  谁在打理土地?

  合作社和涉农企业规模化经营,不吃大锅饭

  据统计,除去正在找“婆家”的4300亩,小岗村还有2000亩左右土地流转给了各类农民专业合作社,包括黑豆合作社、优质稻合作社、黑五类合作社、葡萄合作社、甜叶菊合作社等;另外2000多亩流转给了农业产业化企业,主要从事蔬菜、水果等经济作物的种植和畜禽养殖。

  杨玉兵是甜叶菊合作社的社长。他看上去40来岁,个子不高、皮肤黝黑。“我家有兄弟姐妹4个,都出去打工了,所以我把家里的80多亩地都拿过来种了甜叶菊,一年赚30万元不成问题,去年分红还有1万多块。”杨玉兵很满足。甜叶菊合作社成立于2010年,有80多家农户参与,共流转了土地300多亩,杨玉兵占股80%。为了规避风险,合作社还跟明光市的一家企业签订了协议合同,保底的收购价是11元/公斤。除去人工、化肥、农药和土地租金等费用,按这几年的收购价16元/公斤算,每亩地的净收益有4000多元。

  有了农业合作社,农民赚得多,积极性也高了。但难免会有人质疑,搞合作社不是回到1978年以前了吗?严金昌并不这么看:“过去搞合作社,那是吃大锅饭,干多干少一个样。时间久了,农民没了积极性。而如今的合作社,是把农民组织起来,选择一个好品种,统一进行技术指导,统一购买肥料、机械化耕作,统一销售,按比分红。你算算看,化肥统一购买,能便宜十几块。统一销售,卖的价格又高,比一家一户单种赚多了。自始至终家庭的土地承包权也没变。”

  相对于合作社,涉农企业流转的土地面积要大得多。金小岗公司从小岗村流转了700亩土地,加上邻近的梨园村,一共流转了1300亩种植大樱桃和蓝莓。据项目负责人姜汉昌介绍,大樱桃和蓝莓的前期投入较大,但销售价格高,市场需求量大,这几十年不愁销。以樱桃树为例,一亩地栽樱桃树能种上68棵左右,按照每棵树20—30斤的收成,纯收入能有2万多。如果种蓝莓,收益可达3万元。企业签订的合同租期到2027年,“既然租了土地,就打算长期干下去,等租期结束了还会续签。如果只种个十来年,前期投入那么大,肯定是不划算呢!村里人能来这儿做工,也很乐意。比如工地上招的保安,就是当地人,一月工资也有1200元呢!”姜汉昌说。

  在村里,也有村民之间相互流转土地的现象。1981年出生的杨越岭是地道的小岗人,大学毕业后在广东的一家台资企业打工,2009年回到了小岗养羊。由于读大学时户口转成了非农,他在小岗也就没了土地。回来后,他在小岗和周边的村庄盘了110亩地,种上草和玉米喂羊。由于是当地人,村民很信任,所以不少人直接和他签了合同,去年他付给小岗村民的土地租金是749元/亩。他给我们算了一笔账,养山羊的成本主要来自地租、饲草料、人工和羊苗,一年的花费能控制在10万元以内,去年280只羊出栏,按照一只900元的价格,卖了大概25万元,净赚15万。如果自繁自养,收入还会更多。“如今市场行情这么好,山羊销路肯定不愁,租金我完全付得起,村里人也相信我。”杨越岭说。

  拿什么保障农民权益?

  土地颁证确权,制度约束防范非农化经营

  数据显示,截至2012年底,全国土地流转面积占家庭承包耕地面积的21.5%。而在小岗,流转的土地面积已接近一半,且大部分土地租期都在10年以上。

  土地流转了,农民能致富吗?“转出土地的农民每年都能得到一定的流转费用,这个费用和种田收入基本相当甚至高于种田收入,基本生存是有保障的。” 中国人民大学农业与农村发展学院孔祥智教授说,“但这个收入和致富差得很远。流转土地后,农民可以从事工商业生产或者外出打工、创业,这些都可以成为致富途径。国家应该进一步搞活农村经济,给他们更多创业、就业的机会。”

  农户土地流转后经过统一平整,已成为高标准农田,原有的位置和模样已经发生变化,如何避免未来发生纠纷?“土地需要确权,村民对这事很上心。每家每户的测量面积都要公示,不满意的再跟村委会协商。”据关友江介绍,全村土地测绘、公示、确认登记已结束,计划在5、6月份发证。记者拿到一张土地确权图表,上面清楚显示了每一户农民的土地位置、形状、面积。据参与测量的工作人员介绍,经过卫星专业测绘,数据相当精确,每户的方位图和亩数一目了然。

  在小岗,流转给工商企业的土地占很大比重,如何保证这部分土地不改变农业用途?企业流转土地规模较大的情况在滁州普遍存在,比如在全椒县的八波村, 主营农业生产资料的辉隆集团在当地流转的耕地面积达1.7万亩。如果这些土地被恶意改变用途,将会给农业和农民带来极大的损害。为了防患于未然,滁州市对此有统一规定。据滁州市委书记江山介绍,工商资本进入要遵循土地流转程序,必须从事规模农业,种植内容、租期、租金价格等重要信息必须在合同中体现,流转后建档作为凭证。一旦有改变用途的倾向,政府会进行干预。“工商资本不能和农民私下交易,否则农民没有得到保护就没有安全感。”江山说。

  “在小岗,种什么、怎么种村里不加干涉。但必须不能改变土地的用途,必须发展农业。”关友江对这一点很明确。从目前来看,当地现有的农垦企业外来的多,本地的少。种植经济作物的多,种粮的少。从农业种植的比较收益来看,种小麦每亩的收益在700—800元之间,种甜叶菊的收益在4000元左右,种大樱桃和蓝莓的收益则能到2万元以上。显然后者的经济效益要大得多。如果是家庭种植经济作物,也许还存在技术门槛。而对于企业来说,有能力进行试验后统一技术指导培训,技术上完全不成问题,大规模种植经济作物也就不足为怪了。“企业会按照市场来安排自己的生产活动,粮食安全不是企业的责任。”孔祥智说,要保障粮食安全,国家需要更大力度的政策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