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淀,西北旺镇,小牛坊村,于大妈蹲在自来水管前,混杂着臭味,拿着水壶接水。她的脚下全部都是垃圾。
8月底,海淀市政市容委宣布今年内将对海淀区尚未完成治理的13处非正规垃圾填埋场全部深度处理,而于大妈打水之地,便是其中的一处。事实上,海淀区曾经有63座非正规垃圾填埋场。
“周边的非正规垃圾场让人家老误会我们。”六里屯垃圾填埋场负责人王宝平总会感到委屈。这些垃圾场催生了太多的垃圾堆和臭水沟,然而由于六里屯填埋场是海淀区唯一的无害化垃圾填埋设施,名声在外,所以一有跟垃圾有关的问题,市民们老以为是六里屯填埋场弄的。
非正规垃圾填埋场的蔓延,并非海淀一个区的问题。据之前媒体的报道,本市共有1011处非正规填埋场,总面积超过2万亩,垃圾积存量8000万吨左右。
这些垃圾场是如何形成的?它们周边的人又是如何生活的?在这些垃圾场的背后又有着怎样的一个管理和治理漏洞?日前北京青年报记者对此现象进行了调查。
现场
垃圾场里打水喝
从慢到快,再由快变慢,从家门到村口的这段路中,于大妈的步速模式永远如此。什么时候小步快走,什么时候慢速前行,这都要取决于路上那一大片垃圾场是否又“升级”了。
55岁的于大妈家住海淀区西北旺镇小牛坊村。她觉得,自家门口的这个垃圾场实在太臭了,尤其是夏天,苍蝇蚊子和“形容不出来”的气味同时聚集在一起,“非常难熬”。憋急了,她就离开村子,去附近转悠转悠,休息一下。
垃圾最初是从于大妈家门口村路旁边的废墟开始蔓延的,并从“垃圾堆”的级别不断升级,从小垃圾堆变大垃圾堆,最终形成了“垃圾场”。本来是“元老”级别的村路,反而在其中显得像是在垃圾场中专门为了通行而开辟出来的小径。
于大妈清楚地记得,在这片废墟还是房子的时候,这附近还“能住人”。
2011年,海淀区政府将小牛坊村列入了腾退计划中。据北京市海淀区住房和城乡建设委员会网站2011年公布的相关招标公告显示,小牛坊村此次腾退的总户数约为537户。
于大妈回忆,自从开始拆迁,留下的废墟在几年间成了仍在村里生活的人们倒垃圾的场所。
北青报记者注意到,在小牛坊村,仍然有住家的区域已经不到半数,靠近生活区域的几块废墟上堆满了垃圾,几乎认不出拆房留下的砖瓦。
在这些垃圾堆的中间有个坑,这是村里人接水的管道。不时就会有两三位妇女拿着自家水壶和脸盆,蹲在垃圾堆中,在这个地势比垃圾更低的水管下接水。接完水后,有的人提着满满的水壶回家做饭、烧水喝,有的人则直接蹲在垃圾上洗衣服,废水直接流到垃圾堆里。
探寻
垃圾从何而来?
这13个非正规垃圾填埋场的垃圾到底从何而来?北青报记者注意到,除了当地村民自己倾倒的以外,还有一部分来自城市垃圾的非法倾倒。
来源一 周边和本村居民的生活垃圾
“周围的饭馆餐厅都往这倒垃圾,市场那卖东西的也倒。”小牛坊村的于大妈说,现在废墟已经完全变成了垃圾场,最初倒垃圾的主力是村里的商贩和饭馆。
北青报记者问于大妈平时自家垃圾往哪倒,于大妈转了转眼球,简单说了句“也是这”。她解释说,这如今既然已经成了“垃圾场”,自己和其他人再往这倒“有什么的”?
西北旺镇永丰屯村,永丰屯派出所张警官对北青报记者说,虽然他不管垃圾的事,但他知道,垃圾的事早就成了村里的大事。
“都是街头那些小门脸店最开始扔的。”张警官说,起先,村内的商贩们喜欢随手将垃圾堆在店附近,慢慢形成了规模,并“吸引”着路过的手上有垃圾要扔的村民们。
来源二 城市里的建筑和生活垃圾
苏家坨镇南安河村里的道路修整得很干净,村里的一些人甚至都忘记了村里曾经有一个大型的垃圾填埋场。在一些上了岁数村民的指引下,北青报记者来到村西的一条小河沟边,在河沟的西岸有一扇红色的大铁门,两米高的砖墙围住一片空地。村民徐女士告诉北青报记者,围墙里面就是以前的垃圾填埋场,“其实就是个垃圾坑”。
“后来就开始有人往里倒垃圾,再后来大家都往里倒垃圾。”徐女士说,最开始是建筑垃圾比较多,后来生活垃圾也加入,除了本村的人往这里倒垃圾,还会有卡车拉着垃圾到这里倾倒。
“最开始垃圾就堆在坑的边缘,然后垃圾越来越多,就一点点滚到坑底。”徐女士指着围墙外的那条小河沟,河沟里也有零散的垃圾。
村民李先生表示,垃圾坑的东侧是围墙和紧锁的大门,南侧和北侧都是村民的房子,西侧在两栋房子之间,有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还没有封闭。李先生表示,以前运送垃圾的卡车就是沿着这条土路进来,把垃圾全部倒在坑里。但李先生和徐女士均表示,往这里倒垃圾应该不用交钱,“不用给钱吧,大家都往这倒”。
问题
无钱无权村委会难治垃圾
这些非正规垃圾场把各村的村委会推到了治理的最前方。然而,村委会在治理上却又面临着无钱无权的困境。
永丰屯村的张警官说,据他所知,村长跟老百姓为这事,协调了不止一次,最后“没辙了”,村长想了个折中的招,把“铲除”不动的垃圾堆变成固定垃圾堆放点,在旁边竖立了牌子,与大家定好集中往此处倒垃圾的时间。同时,村里买了几台垃圾车,专门在商量好的时间段把车停在这里,让大家往车里扔垃圾,最后运送到村子东北部的垃圾转运站。
结果车里有垃圾,车旁边的地面还是有垃圾。
“看不过来。”永丰屯村村委会主任苗建军说,现在村子里的外来人口有3万多人,尤其是有很多商铺,每天产生的垃圾还是太多。村子不是执法部门,只能规劝,劝多了又容易产生矛盾。
“打过好几次架了。”苗建军说,目前负责垃圾清理工作的都是村里的村民。1000多人的永丰屯村,清理垃圾的岗位工人目前已经增加到150多人,但还是“顾不过来”。
苗建军说,有好几次,村民刚做完清理垃圾的工作,商贩们又开始往地上扔,这几个村民就跟他们吵了起来,有时还造成有人受伤。碰上外来人口把村民打伤,他们就走了。碰上村民把外来人口打伤了,村委会赔钱。“我现在可怕打起来了,一打起来村里的钱就更少了。”
他说,由于清理垃圾这件事是村里自收自支,钱的开销太大。为了增加扫垃圾的人手,目前垃圾清理岗位工资有的才六七百元,最高也才一千元,加上扫了也继续倒,村民们的积极性眼看着越来越难调动了。
苗建军觉得自己想的办法已经很多了。为了清理垃圾,村里出钱买了6台运送垃圾的机动车,此外,又入手了80辆人力三轮车,专门针对“做生意的”住户,进门收垃圾。这些垃圾车每天都运送几十吨垃圾到政府的垃圾转运站,过节的时候垃圾更多,车都拉不过来。
“我目前也没办法了,勉强维持,能过一年是一年。”苗建军说,现在搞卫生让村里的资金开销很大,政府又没有相关的政策补贴或是奖励资金,眼看着钱就要花完了,他却没想好有什么好的收入来源来维持这件事。
专家
垃圾不能一扔了事
须防地下水被污染
由于缺乏科学的处理方式,非法垃圾填埋场的存在对于地下水和土地的污染一直以来遭人诟病。北京市海淀区六里屯垃圾填埋场负责人王宝平表示,一个对环境危害较小的垃圾填埋场,至少要做到防止地下水污染、垃圾覆盖以及除臭等工作。“垃圾场不是随便一扔一埋就行的”。而类似除臭的工作,需要24小时不间断地打药。
环保专家陈立雯一直关注着北京市城乡结合部以及农村垃圾处理的问题,其中主要是非法填埋和露天焚烧两个问题。她告诉北青报记者,在北京农村和城市执行的是两种不同的垃圾处理方式。在城市,垃圾是由社区物业负责,物业向居民收取物业费,同时与环卫部门达成协议,定期向环卫部门缴纳费用,并由环卫部门进行垃圾处理。
而在农村,垃圾处理是由村级行政单位完成的。“理论上应该是由村里完成垃圾的收集、运输,然后转运到垃圾处理厂进行分类,然后焚烧或是填埋。”陈立雯说,但这样使村一级政府承担的工作比较多,所需要的资金和人力相对庞大,不少村级政府力有不逮。
此外,外来人口增加也导致一些城乡结合部的垃圾处理难度增加。由于居住成本相对低廉,不少城乡结合部以及城中村地区成为外来人口集中的地方,使得垃圾处理压力大幅增加。陈立雯表示,有一些村级政府会向村民征收少量的垃圾费,以补偿垃圾处理的成本。“但外来人口一来,之前一个村比如有一千人,收的是一千人的垃圾处理费,现在有了一万人,这一千人的垃圾处理费肯定不够用。”陈立雯举例说,在一些拆迁和腾退的地区,城市的环卫部门还没有进入,而农村的垃圾管理可能已经撤出,或者干脆本来就没有建立,使得这些地区的“垃圾成堆”。“其实我们一直在建议提倡要统筹北京城乡的垃圾处理。”陈立雯说,由于北京农村的垃圾收集基础设施相对较好,2006年起必须使用封闭的垃圾收集设施,大部分也有垃圾房,“差的只是清运分类这个中间环节”。同时北京的财政也完全能够负担垃圾处理的成本。“每年北京的垃圾分类资金是4个亿,钱是足够用,就是看怎么用,用在哪的问题。”陈立雯说。
声音
六里屯填埋场:
我们老被误会
北京市海淀区六里屯垃圾填埋场负责人王宝平一提起附近村子的垃圾情况,就挺委屈。他说,附近的几个村子一直都存在将垃圾乱倒乱卸的情况,弄得周围有好多臭水沟和垃圾堆。由于六里屯填埋场是海淀区唯一的无害化垃圾填埋设施,所以一有跟垃圾有关的问题,市民们老以为是六里屯填埋场弄的。
目前,海淀区六里屯垃圾填埋场无需收费。王宝平说,维持一个正规的垃圾填埋场的运营,成本比较高。一吨垃圾至少需要200元的处理成本,而每天从整个海淀区运送到六里屯填埋场的垃圾至少有2500吨左右。
“垃圾场不是随便一扔一埋就行的。”他说,一个对环境危害较小的垃圾填埋场,至少要做到防止地下水污染、垃圾覆盖以及除臭等工作。而类似除臭的工作,需要24小时不间断地打药。
王宝平介绍说,六里屯垃圾填埋场每天都会以此发电10万度左右。由于有技术保障,这些工作,全场100多人即可完成。
名词解释
非正规垃圾填埋场
所谓非正规垃圾填埋场,即没有地下水和大气等污染控制设施的垃圾填埋场。一般都是村民长期倾倒、堆放垃圾而形成。
海淀区年底前要治理的非正规垃圾填埋场,包括苏家坨镇苏一二村、南台头村、徐各庄村、南安河村;西北旺镇小牛坊村、六里屯村、亮甲店村、冷泉村、韩家川村、永丰屯村、唐家岭村;温泉镇太舟坞村;四季青镇西冉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