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染缸文化”到“酱缸文化”
安立志
柏杨先生病逝后,报纸、网络已有不少回忆和评述文章。柏杨十年小说、十年杂文、十年历史,成就是多方面的,但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关于国民性的分析与批判。在这里,主要谈谈他的“酱缸文化”。
1981年,柏杨发表了题为《中国人与酱缸》的演讲。他并不认为中国文化享有“酱缸文化”的专利,“任何一个民族的文化,都像长江大河,滔滔不绝地流下 去。但因为时间久了……许多污秽肮脏的东西……开始积淀,使这个水不能流动,变成一潭死水,愈沉愈多,愈久愈腐,就成了一个酱缸”;“由于长期的专制封建 社会制度的斫丧,中国人在这个酱缸里酱得太久,我们的思想和判断,以及视野,都受酱缸的污染……一切事情只凭情绪和直觉反应,而再不能思考”。
鲁迅先生在大约90年前提出的“黑色染缸”的概念,在很大程度上构成了“酱缸文化”的思想嚆矢。1919年,鲁迅写道:“可怜外国事物,一到中国,便如 落在黑色染缸里似的,无不失了颜色。”他举例说:“马将桌边,电灯替代了蜡烛;法会坛上,镁光照出了喇嘛,无线电播音所日日传播的,不往往是《狸猫换太 子》,《玉堂春》,《谢谢毛毛雨》吗?”为了避免人们对“染缸文化”这一概念作出片面的理解,鲁迅特别指出:“科学,亦不过其一而已。”而柏杨则从他在台 湾社会的实际感受出发,指出了“酱缸文化”的典型特征:“中国文化中最能代表这种特色的是‘官场’”,“以官的标准为标准,以官的利益为利益,使我们的酱 缸文化更加深、更加浓”。由此可见,鲁迅的“染缸文化”与柏杨的“酱缸文化”还是存在某些不同之处的。
鲁迅关于“染缸文化”的论断,是 关于中国文化研究的原创性成果。“染缸文化”论有两个特点,一是着重从整体上对中国的传统文化作出揭示,二是着重揭示传统文化对外来事物的“融合”或“同 化”,并将这一思想作为文化研究和文学创作终其一生的文化坚持。柏杨关于“酱缸文化”的阐释,同样体现了中国知识分子的文化自觉,一方面,“酱缸文化”体 现了他对中国文化研究领域优秀思想成果的汲取,另一方面,他着重分析了传统文化对中国社会本身的腐蚀与危害,并运用这一思想作为解剖社会、评骘人生的犀利 武器。无论是“染缸文化”的揭示,还是“酱缸文化”的阐发,都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根柢深厚、同时又经历了西方文化洗礼的一代文化人的自我反省精神。
“染缸文化”以及“酱缸文化”,这样的学说在今天的中国还有现实基础么?在科技上,今天已经发展到宇航、信息时代,然而在今天的荧屏上,充斥的不是现代 的民主与法治,而是全方位、广覆盖的明君贤臣、太监后妃这类散发着封建霉毒的糟粕与垃圾。又比如在经济上,公司法人制度在西方被称为当代最伟大的发明,其 意义甚至超过了蒸汽机与电的发明。然而,公司制度引进本土之后,在一些地方竟然成为“权力一肩挑”、“六会并存”、体制复归、运转不灵的“内部人控制”或 “利益垄断集团”的畸形或怪胎。在对“染缸文化”的阐述中,鲁迅体现了更多的深刻与冷峻,而柏杨对于“酱缸文化”的阐释,则体现了较多的抨击与嘲讽,他关 于“酱缸蛆”的概念,指的就是导致事物腐败变质的始作俑者。
在对传统文化的研究中,有些学者过分看重本土文化对外来文化的“融合力”或 “同化能”,将本土文化视为永恒的主流文化或先进文化。当外来文化较之本土文化更为先进时(比如在鸦片战争之后),借口“国情特殊”,或者试图拒之国门之 外,或者过多地强调本土文化对外来文化的融合或同化。这种执着,不但不明智,而且倒行逆施。而这在文化行为上,对外则是“染缸文化”,对内则是“酱缸文 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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