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3日-5日,温州一学校19名学生出现流鼻血症状,因此停课。孰料9日复课后,又有3名学生流鼻血。前日消息,镇上5位干部停职检查。但记者连日在当地看到,一场“流鼻血”风波,持续至今引发着整个镇子对环保的积年诉求。
本报6月曾刊发特稿 《尴尬的慰问》,报道“环保局长被喊下河游泳”和“民警下河救人导致肺部感染”的苍南县,也有着相似的环保现状。身处中国经济提质增效 “第二季”拐点,曾在“第一季”以民智、冲劲闯出新路的长三角先行地区,此类风波诉求会否越来越多?又将以怎样的解决模式走向未来?
刚开学,有十多名小学生流鼻血。听起来,似乎算不上什么特别重大事。
在温州乐清磐石,北白象镇第九小学,流鼻血事件逼得家长们争相冲去学校,把孩子们接回了家;学校被迫停课;之后的几天,数百名家长和村民聚在小学门口,要为“流鼻血”讨个说法。
很快,有人叫来了记者,家长们蜂拥上前,众口纷纭;见环保和教育部门来了人,家长们就开车一路跟着,要反映问题。
家长们说,这是新建的小学,夹在化工厂和电镀厂之间,孩子已“中毒”不浅;当地人形容毒烟弥漫时,“整片夜空满是黄色雾气”,来回飘荡;若刮西南风,镇子上就有一阵阵臭味,“呛得站不住脚”。
可神奇的是,政府部门重视之后,记者在当地的这几天,蓝天白云,深吸气,还有些泥土青草的味道。周围所有的化工厂、电镀厂都停工了,小型的家庭作坊,多因违章建筑,已被政府部门拆除。
孩子们已搬回老校上课,书声琅琅,嬉笑奔走。可还有家长日日聚在新学校门口,等待着“被采访”,监督着环保监测。
他们想要争取的,是 “更大的胜利”—还家乡一片绿水蓝天。
一场流鼻血事件,成了环保维权战。
突然流鼻血
事情来得突然。
开学第3天,孩子们流鼻血。
不止一位,是十多位;好几个年级,好几个班,都有。官方的统计,是19位孩子流鼻血;而家长们大多言辞夸张,说算上呕吐和晕倒的,有上百个。
孩子流鼻血,原因很多,饮食、气候或是体质。可这次大家断定,是工厂的毒气。因为连续3天早上上课,数小时内,持续好几阵的臭味,那种味道明显来自化工企业;刺鼻、刺眼,呛得难受,“实在受不了”。
有家长直接冲进了教室,把孩子接走,朝老师丢下一句,再不来上学了;镇子小,街坊邻居口耳相传,很快,众多家长来学校,带走了孩子。
一年级到三年级,多名家长带着孩子找到校长室,要办理转学手续;还有家长,托关系直接送孩子去了别的学校。转学的几位,都是挺优秀的学生,拿过好几张获奖证书,班主任很惋惜,找校长诉苦。
校长朱启明也正愁苦,他忙着向磐石社区和上级教育部门汇报,想着怎么办。原本,小学搬进新校区是件好事,孩子们终于离开老街上的小楼,进了新教室;没想到,刚开学3天,校长接教育局和镇政府的通知,要停课了。
更没想到,小学停课,不过是这场风波的开始。
习惯了“毒气”
学校说 “停课”,可家长们说 “罢课”。家长们急着带孩子去医院验血看病,去北白象镇上的医院,乐清市人民医院,还有的送去了温州市区的医院。
检查结果大多类似,血小板低、白血球低;少数孩子肺部有阴影。家长说不清这意味着什么,反正就是不好。
街头巷议里,家长们达成共识—如果不永久性解决化工厂的毒气问题,就不让孩子回去上课。
磐石镇两年前被并入了北白象镇,成了磐石社区,老镇区很小,两条长长的巷道,十字交叉,路旁排满老房子和电线杆;傍晚人们门前闲谈,老师、家长、附近村民,多是亲戚朋友;很快,家长的共识,成了大多数居民的共识。
镇上的环保所来了,说是要寻找气味的源头;有家长看到,说这还用找吗?不是明摆着的,瓯江边上的电镀厂,以及散布在各民宅里的电镀、铸造、喷塑注塑的小作坊,都是源头。
小镇被“毒气”围绕,已经很多年了。每次刮南风,镇上都能闻到刺鼻的味道,一阵一阵地,酸得人流眼泪;磐石的夜晚,经常有类似农药的气味,浓烈时候,睡梦中会被呛醒。
最可怕的是下雨天,挡风玻璃上一层油,汽车雨刮越刮越模糊;若逢毛毛雨,就千万别穿白色衣服出门,干透了都是黑色斑点,难洗得很。
而可悲的是,这种间歇性的难受,磐石人都习惯了。而今,不懂化学、平日里只会讲方言的老人突然改口普通话,说那是因为“二氧化硫”。
艰难的家长会
停课当天,镇政府开始动手,拆除了学校周边企业的3处违章建筑。可家长和居民们显然不满意,他们忙着带孩子体检,并给温州的媒体记者打电话,爆料“流鼻血事件”;记者们很快来了。
停课那几天,乐清市委、市政府启动了应急处置,多次召开专题会议,各政府部门,排查了学校周边1公里范围内的“气味源头”,新老校区周围的49家小作坊和企业都被断水断电。
朱启明每天忙到深夜,他很为难,既要处理学校杂务,又要汇报协调,还要安抚家长和老师;后半夜,他都要静静地“捋一捋”思路,几天里,每天睡不足两小时。
为了不耽误孩子们的课业,也为了“顾全大局”,当地教育部门决定复课,学校暂时搬回老校区。
老校区部分教学楼是危房,原计划,是在操场搭建一些临时板房做备用教室;可运砂石的卡车,在校门口的巷道被家长拦下了。
9月8日,星期天晚上,朱启明召开了他当校长13年来最艰难的一次家长会。
他召集了全校老师,要求各班邀请2位家长代表参加;谁知道,复课消息一出,整个镇子都惊动了,家长挤满了老校区的会议室,站不下的,就在门口张望;还有很多家长挤不进去,就在操场等消息。
朱启明原本想转达环保局和教育局的意思:环保是大投入,治污并非一朝一夕。“不能为此犟着,孩子上课要紧。”
没人听他的,一听“复课”,整个校园都嚷着“不来!不来!”之后就散了。
一整个晚上,都有家长来学校打听复课的事,说着说着,便成了抱怨—“孩子流鼻血”只是导火索,引发了整个镇子对环保的诉求。
朱启明只好下了死命令,要求老师采用家访、电话等各种形式,确保复课。
二年级五班的班主任张凤,开完家长会,挨个给家长打电话,反复劝“课总要上的”。电话从晚上7点,一直打到凌晨,半张脸都被手机烫麻了。
40位本地家长,接起电话就喊:“不来!”最长的通话,持续了50分钟,好不容易说通了母亲,孩子的父亲又发了火,坚决不肯让孩子去—“读书是大事,保命是更大的事!”
张凤的家人,都劝她,别去上班了,以免“中毒太深”;家长私底下,也说老师们傻:“这种情形,还上什么课!”
电话里多怨言,家长们抱怨近年来磐石污染太重,抱怨臭味一天胜过一天,抱怨“新学校那边太可怕了”!家长们听来不少传言,环保局和教育局的人,这几天去了哪里,干了什么,打探得比校长和老师更清楚。
家长们都说,不是故意跟学校和老师过不去,只是怕,一复课事情就平息了,一平息那些停工的企业便又开工了。